72、【16】-《龙骨焚箱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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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神棍这头的进展也不是很顺利。

    那天晚上,到达瑶寨时已经差不多是半夜了,亏得沈万古的老婆马娟红面子大,敲开了一户寨民的门,一行人才得了睡觉的地方——要不然,只能在车上蜷缩到天明了。

    天亮之后,马娟红就走家窜户、找这个央那个,很快拉起了一群最擅长挑花的老婆子,婆子们围在一起,对着那张江炼贴神眼画出的结绳记事叽叽喳喳、议论纷纷。

    老太婆们说的都是瑶语,叽里咕噜,如听天书,马娟红虽是瑶族,但瑶语有方言分支,沟通起来也不是想象中那么顺畅,有些时候,甚至得借助手势,时不时还得冒出一两句汉语,神棍杵在边上,半句话也插不进去。

    只是,早餐之后,这群老婆子们就在“开会研讨”了,眼见日头近午,她们还在研讨,时不时你搡我、我推你,笑作一团。

    又不是拉你们来开茶话会的,神棍便有些心焦,问马娟红说:“这还得商量到什么时候啊,花样都摆在这了,照着绣呗。”

    马娟红和沈万古颇有夫妻相,都是身材高大、身形微胖,不过,她比沈万古更心直口快些,有什么说什么。

    她说:“棍叔,你们大老爷们眼高手低,不懂,总以为东西从菜场上买来,转头就能成为热腾腾的上桌菜;脏衣服往那一扔,改天就洗干净熨烫好了待上身,好像这中间,没个程序没点辛苦似的……”

    沈万古便觉得这话刺耳:“哎,哎,你说谁呢?”

    马娟红都不带拿正眼瞧他的:“谁心里发虚,我就说的谁呗。”

    她继续客客气气:“这挑花,可不是有个花样儿就能成的,你要求复原得一模一样:我就问你,线有几根?哪根压的哪根?从哪里合股,又从哪儿分叉,这些,不讨论清楚,能行吗?”

    术业有专攻,神棍哑口无言。

    沈万古忙把马娟红拽到一边:“那也不能让我棍叔干等着啊,棍叔是vip,你得把他日程排满。”

    得让他总有事忙,一会看这个,一会看那个,那等待挑花这事,就不那么煎熬了。

    马娟红会意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于是接下来,神棍被安排了两个日程。

    一是拜访寨子里唯一的巫傩法师。

    湘西很多少数民族,都有自己的巫傩法师,只是名称不同而已,比如苗族的叫“巴岱”,而瑶山的法师就叫“巴梅”。

    这位巴梅法师,看上去貌不惊人,就是个木讷干瘦的老头,几个人找上门时,他正在准备腌腊肉:蹲在不大的院子里,小心地理着准备用来熏炙腊肉的松木、柏枝、橘皮。

    神棍对这不奇怪:很多巫傩法师,平时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人,只有戴上巫傩面具时,才摇身一变,成了一道通往幽眇巫傩世界的桥梁。

    这老头半句汉话也不会讲,马娟红向他嘀咕了好一阵子,他连连点头,还拔腿回房,取了个挺洋气的相框出来。

    相框里,有一张两个人的合影,其中一个是这老头,穿很华丽花哨的法师服,另一个,好像是个记者,肩上还扛摄像机。

    马娟红向神棍解释:“法师说,帮忙没问题,他接受过很多电视台的采访。这张照片,就是中国国家地理采访时拍的。”

    居然这么高端洋气?神棍对这法师肃然起敬。

    “但是,”马娟红说,“他不能保证都能解读出来,我给你打个比方吧,苗族的巫傩法师会掰手诀,有什么护身诀、送神诀、追魂打洞诀……”

    神棍不知道她想说什么:“是啊。”

    “早先有六百多种呢,民国的时候,有一个民族学者,叫石启贵的,他专门写过巴岱手诀,那个时候,就只有六十多种了,后来各种运动一搞嘛,更少了。总之就是,年头太长了,都失传了。”

    “巴梅法师说,这就跟字典似的,早先的法师可以认全,传到他这代,可能就剩了不到十分之一了,如果挑花图绣出来,他只能尽量去参读,读出几个,算几个吧。”

    神棍心里七上八下的。

    他就揣着这颗七上八下的心,又被领去参加第二项日程。

    逛寨子。

    向导是个能说汉话、但汉话说得不太利索的小伙子,所以马娟红依然全程陪同,一行人如小型旅行团,先看晒制金银花,又看如何保存油豆腐,最后来到寨子后头,看古树。

    寨子周围古树众多,但这棵显然地位最特殊,要不然也不会被这么郑重其事推出。

    这树其实不高,大概只四五米、一两围粗,无数遒劲根须耸出地面、盘缠绕结,仿佛在树下铺开了一张直径约六七米的根毯。

    树枝上挂满无数祈福的彩线彩带,有些尚新,有些旧成了丝缕、早褪了色,树底一周,全是供奉的各色小瓷碗和长短不一的残香头。

    那向导指着那树,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说:“阿爹,爸爸树,爸爸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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