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53 世界乃生死的花园(上)-《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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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有什么关系?我告诉你是为了叫你能防备其他的影子,谁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罗得以外的漏网之鱼。”

    罗彬瀚在狙击死角的范围内尽可能蹲起身,研究机体的构造细节。“我真的没想到你会亲自来。”他有点纠结地说,“就算你猜到我有一张新的卡片,这么做也有点太冒险了吧?”

    “那您以为我会怎样做呢?”

    “可能会让昂蒂·皮埃尔来找我?”

    “皮埃尔小姐和蔡绩先生是同时失踪的。”

    罗彬瀚叹了口气,没再多说什么。“把我的刀和你的匣子交出来吧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我拒绝呢?”

    “别这样,李理。我保证不会损伤你的匣子,也不会再去动冯刍星了。把东西交给我,然后,到了明天,咱们这个小地方就会平安无事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您自己将会如何呢?”

    “我已经没救了。”罗彬瀚说,“无论如何都太晚了。就算你今天阻止了我,成功把我丢到了手术台上,那对我来说也和死亡无异,或许还要更糟一些。你又不可能永远把我困在那十二秒里,而只要你拆掉电击器,我就马上离开,再想别的办法去追踪那个东西。我已经开始明白那东西的行动逻辑了,所以早晚有一天我会找到他。如今我留在世上只为了这一个目的。”

    李理安静地看着他,像在考虑他的自白。罗彬瀚等了一会儿,又叹了口气:“好吧,如果你不肯给我,那我就自己拿。我会把你的匣子放进隔离箱,冯刍星说那东西可以完全切断你和外界的联系——这小畜生好像还真的挺恨你的,你以后多少得防着点他——总之,我会把你关进隔离箱里,直到那个叫拉杜莫斯的老头愿意把井口交给我。”

    他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,只得收起了脸上的失望,摆出一副略带纠结的坏笑。一道细长而锋利阴影从他脚边爬了出来。“我真的不想让这件事显得很变态。”他盯着阴影凑向李理的面颊,“你把这台机器造得太像本人了。能不能直接告诉我匣子的具体位置?这样我们都能少点尴尬……”

    “您知道我为何一定要亲自来吗?”

    罗彬瀚没有分心去想别的。要操纵影子拆解精密机器远比抓着数吨重的大树挥舞要难,他必须从表层覆板一层层剖开,避免引起动力系统的爆炸,或是伤到那只位置不明的黑匣子。这种精细操作对眼下的他还太为难,就像要一个屠宰牲畜的屠夫去做临床医生的活计。

    阴影的尖端慢慢接近机体面部的摄像头。李理终于说:“匣子在胸腔内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假的?”罗彬瀚说。他迟疑了一会儿,最终不愿去破坏那张熟悉的面孔,而是略微别开视线,让影子上抬了十几公分。“你可别乱动,”他吃力地咬了咬嘴唇,“这事儿对我不是很容易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,”李理回答说,“这对我也并不容易。可是先生,我亲自来这儿是为了拯救您的灵魂。”

    罗彬瀚听到一声很轻的“嗖”响。起初他没有明白过来,因为那声音听着并不是很有杀伤性,不是火药的爆燃或激光的锐叫,而是种飞镖投射似的破风声。挡在他与李理中间的影子一下子消失了,他纳闷地低下头,见自己胸前插着一柄铜质握柄的短剑。短剑的细刃银白如瓷,将影子牢牢地钉在他身上。突然间,他觉得自己的胸膛正被人活活撕开。

    他在反应过来以前就开始尖叫。短剑把他和影子牢牢钉在了一起,让他每次最轻微的动弹都剧痛难忍。这种痛苦如此强烈,让瞬时毙命的枪击根本无法相比,他甚至都不能靠着主动死亡去逃避。转眼间他已倒在墙根上,恍惚看见李理用一只手臂撑住地面,灵巧地自半空中翻身而下。她机体外套的胸襟处破了一个小洞,露出底下细小的剑刃弹射口。

    罗彬瀚徒劳地呼吸着,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更深的精神撕裂;他又想靠屏住呼吸来减轻痛苦,结果却控制不住肌肉的痉挛和抽搐。那柄小剑只是浅浅的插在他的心口,只扎进去两三公分,可能是被固定在了胸骨上。他挣扎着想伸手把它拔下来,李理却用一只钢筋铁骨的脚重重踏住他的大腿。他觉得那堆机器玩意儿的重量肯定把他的腿骨踩断了,但并没有实际的感觉。反正他已经无所谓手脚怎么样了,只要胸前的剧痛停下就行。

    李理蹲下来,用手轻轻握住小剑的铜质剑柄。可惜她并没有把短剑拔出来,反倒又往里插进了一公分。罗彬瀚狂叫着,想把身体往后仰,用来遮挡狙击手的砖墙却死死堵住了他的退路。不知过去了多久,他终于把影子从胸前收了回来,就像一只昆虫标本活活把自己从钉子底下扯出来。李理始终冷静地盯着他,那才是真正的临床大夫的眼神,不幸的是她竟然没有安排一个麻醉师。

    “这是什么?”罗彬瀚精疲力竭地问,他看见血从胸前流出来,但其中并没有影子。这把剑令他完全失去了对影子的控制,只能感到无止境的撕裂与残缺。

    “一把专门对付影子的武器。我想它的名字可能是‘穿镜’。”

    “你该死的怎么会有这种东西?”

    “周雨先生去世后我派人检查了‘枪花’。”李理说,“当年,在一次跑团游戏里,安东尼·肯特先生在他虚构的‘枪花酒吧’中设置了一道隐藏谜题,需要玩家调查酒吧里最大的那丛玫瑰花,从中可以发现一道重要的通关线索。在蔡绩先生消失以后,我也派人去做了调查,在花丛里找到了这把短剑,还有周雨先生留给我的一封书信,委托我在紧急时刻使用这把短剑——归根到底,他还是很了解您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个贱人。”罗彬瀚痛苦不堪地说。

    李理又把剑刃往里推了一公分,这回肯定离心脏很近了。他原本挣扎抬起的手不得不放回地上。“李理,”他悲惨地呻吟着,“这把剑到底……”

    “它会给您一次长眠。”李理回答道,“不会有痛苦,只是一场无梦的睡眠。在这把剑从您的心脏里抽出来以前,您都不会醒来。”

    “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醒呢?”

    “直到您的怨恨平息,心灵得到平静。或许这要花很长时间,但我承诺您醒来时会看到一个更好的世界。”

    罗彬瀚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。“永远不会。”他绝望地说,“我永远不会平静。你干脆把我丢到海底去吧。说不定下次我睁眼时,世界末日已经来了。”

    李理沉默着往前推送剑柄。罗彬瀚呆呆地望着她的脸,眼中的怨恨终于消失了。“好吧,”他心灰意冷地笑着,“反正我也只是有点不甘心。你们这些人,什么都不告诉我就把事干了,这一点也不公平……都随你们的便吧!既然你们俩合起伙来想让我走,那我就离开这个世界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们并不希望您离开。”李理说,“周雨先生是希望您能更幸福地停留在这世上。”

    罗彬瀚艰难地摇了摇头,笑容里只剩下伤心。“再让我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吧。”他哀求道,侧过头看着身旁的花坛。就在他一臂之遥的地方,那盆紫薇花仍然幽静地吐绽芬芳。“周妤的母亲给她女儿立了一个衣冠冢,你可以把周雨也葬在那里。这盆花是我留给他们的礼物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会把它种在您希望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罗彬瀚艰难而爱惜地伸出手,抚摸花坛上微枯的青苔。“嘣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他按下了隐藏在青苔内的牵引条。紫薇花的花坛轰然炸开。早在他把李理拖到院墙边时,埋在花坛底下的“便携式多模助流器”已经被影子悄悄调整过射击角度,以防他的对手又使出某种脱困小妙招。他并不担心这根钢管似的外星玩具也被她劫持——除了发信器的启动密码,冯刍星在技术咨询时基本是有问必答,早已向他保证这东西即便在无远人的标准下也是完全断网的。先把它埋进花坛里,再加一点防射线透视的涂层。轰隆!眼前的麻烦就解决了。

    助流器放出的致命气流在极近距离内彻底轰碎了他的身体,也把那柄短剑远远地打飞了出去。于是他又短暂地死去了。三十秒后他重生而回,带着绝地反击的喜悦看向对手。一具残缺的机体倒在他脚边,从头部到前胸都完全消失了。他刚露出的笑容忽然僵住,又从喉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叫,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检查机体残骸。李理竟然没有骗他。那匣子真的在机体的胸腔里。他惊慌地把它拾起来检查。匣子没出事。外壳完好无损。无远的人工水泥毕竟比常规金属结实一些。

    他恢复了镇静,小心地用一道阴影托起匣子,拂去它表面沾到的泥灰。“李理?”他急切地说,“告诉我你没事?”

    李理的幻影出现在他眼前,与他沉默地对视着。“我为您感到难过,先生。”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
    罗彬瀚躲在院墙后,用一道影子把放在田埂上的木箱慢慢拖到身前。他先把李理的匣子擦干净,小心地放进隔离箱,然后重新检查起那具机体的残骸。机体腹部的外壳内侧有个备用的收音设备。他考虑了一会儿,试探着把那个类似麦克风的部件拿到嘴边。

    “你们的老板在我手上。”他说,“今晚天黑以前,你们必须交出洞云路206号。”

    他闭上眼睛,想象那红鼻头的老人此刻会如何惊怒交加,在频道的彼端对着他吼叫,正如狂风在田野上不歇地嘶嚎……霜天高,蒹葭老,伯劳秋歌声正嘹,断送之日将来到。

      

 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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